对抗 平民与刀客的生死游戏
● 齐岸民
“老洋人”的杆子从宝丰来,一路掠城攻寨,席卷小半个河南,他们还没到有意珍惜“声誉”的档次,下山就是为了抢东西。刀客们攻进寨子后,抢劫和杀戮就同时开始了。
在对抗中,平民并不总是失利的一方,刀客遭遇挫败的例子也有不少。
西北角炮台上的铁钟撕破了死一样的沉闷,接着锣鼓声毫无节奏地响起。很快,刀客开始攻余庄村东寨门了,马队在前,徒步刀客在后,他们像军队一样列队前行,口中齐呼高叫……
第一波炮响后,马队散开了队形。土炮放一炮后,中间有一段间隔,利用这段间隔,后边的刀客扛着云梯猛冲。寨上第二波炮紧接着发出,刀客暂退。这能连发的“鸡娃子炮”,是在余庄村开铁匠铺的豫东人胡氏为余庄人特制的。第三次放炮,炮却哑了。村里的老人追忆说,为寻找原因,铁匠胡氏迅速将“鸡娃”(炮弹)退出。胡氏双手捧住“鸡娃”,正纳闷琢磨之际,“轰隆”一声,“鸡娃”响了,铁匠被炸得稀烂。
匪首张庆因为长相有点像洋人,所以人送绰号“老洋人”。“老洋人”攻城掠寨很有一套,他到余庄村东北的坡头高处瞭望了一番,心中已有了主意。最后,偷袭的刀客以西街稠密的空房为掩护登上了寨墙。寨破的时间大约是中午12点钟,老人们说,杀戮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16岁小炮手李水贵,脸上被火药熏得跟炭人似的。为了逃命,他从南寨墙跳到李怀发家后院的大麻地里。三个刀客瞄上了李水贵,非整死他不可。刀客们追到大麻地里,往李水贵身上连刺数刀。李水贵在地上翻滚几下,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刀客的杀戮是报复性的,所以相当随意。32岁的染坊掌柜李致荣从寨墙上跑下来后,掖着铺里的账本逃命。他刚出门就遇上一刀客,那刀客连扣两次扳机枪都没有打响,就没趣地说:“你命大,走吧!”李致荣又跑了一段,遇到一个刀客正在逮驴。刀客命令李致荣帮他逮驴,逮完驴子就放了他。后来,李致荣躲入井内,一个刀客向井内连开三枪,但都没有打中他。
张金祥夫妇和吴九具夫妇领着各自的孩子躲进了北寨墙的一个洞内,而刀客临时做饭的地方距张、吴两家的藏匿点只有几十步远。因躲藏时间过久,5岁的吴六水和张小环开始哭闹。惊慌之中,吴九具掐死了两个孩子。
杀戮和抢劫几乎是同时进行的。经过挨家挨户翻箱倒柜的搜刮之后,直到当日的下午四五点钟,“老洋人”的人马才“收刀”走人。余庄村东、西街的财物,都未能幸免。刀客们临走时还绑了四个孩子的票,直到一年之后,家人才把他们从宝丰赎回。
“老洋人”打下余庄村后,原本打算攻打洛宁城,他派人到洛宁城东关外打探:“城里的水鸭子(黑话指机关枪)多不多?”被问的乡民误以为真问鸭子哩,随口来了一句:“多得很。”“老洋人”就打消了攻城的念头,上五里坡北走,到陕县抢掠去了。
如果东街人不做抵抗,像西街人一样出去躲避,也许刀下喋血的人口数字会缩小许多。西街有3人死亡,而东街被杀100人(其中4女)。抵抗和逃避,两种选择,结果迥然。那么,81年前的余庄村东街人以命相搏进行抵抗,是否不明智、不划算?在财产与性命之间,其实东街人可以选择———李虎文在关帝庙开会时,选择守寨是全体族人的决定。但力量对比毕竟太悬殊了,刀客多达2000人,村民中的青壮年只有200人,以一抵十,余庄村东街人败得不丢人。
东街人没有怨恨那次生死选择。在三年后的6月22日,即劫难三周年时,东街人在关帝庙正殿前设了99个牌位(李继成家的小女遇难时仅三岁,因年幼没设牌位),进行了隆重的告慰亡灵仪式。6月22日那天下了雨,半月后雨才停。戏唱过三天后接着又大唱,直到雨歇。
在洛宁刀客史里,最恐怖的屠杀发生在1924年10月中旬。那一次,寨子村被攻陷后,370名村民被杀,寨首韦献臣被铡,身断三截。当时寨子村人拒绝了刀客的最后通牒,并且坚守了很长时间。刀客们攻打寨子村费了不少功夫,伤亡不少,所以打进寨子后大开杀戒。
民众对刀客的抵抗真的是得不偿失吗?“上了寨,死得快”又有多少根据?至今没有这方面的详细统计,洛宁人关于刀客掠寨攻村的记录也相当零碎。不过从我读到的资料看,也有不少抵抗刀客获得成功的案例。比如崛山寨,“老洋人”攻打了一夜,但没有得手。
还有,在东街人遭遇杀戮的三个月后,临汝王老五的刀客队伍在磨头寨受挫。王老五的队伍在磨头寨下扎营,然后发出通牒:限三天,开寨门,奉献财物;不然,鸡犬不留。寨主王清泰找来村人商议,大伙儿举棋不定。后来主战派说:寨子既然筑起来了,就得使。最后磨头寨选择了坚守。
王老五那次运气不佳,攻打了两天也未曾拿下磨头寨,却死伤了二三十号人。第三天王老五表示愿意和谈,只要让他的队伍从寨外过去就行。磨头寨人怕刀客使诈,说了条件:一个个过,如有聚集就打。刀客们答应了这个条件。磨头寨中当时只有四五支枪,村民们用的大都是冷兵器,但硬是顶住了300名刀客的两次进攻。
磨头寨硬拼刀客成功,很快在洛宁县扬了名,有人编了顺口溜说:“孙洞寨,白奶奶,刀客来了门开开;磨头寨,铁打寨,刀客来了撞死得快!”
绑票,是刀客比攻城掠寨更合算的获取生存资源的手段,它风险小,成功率高。
郭村的老汉吴建林说,他小的时候,在村外亲眼见过刀客押票:一条长麻绳,把人捆成一大串,一二十个呢,全是男的。刀客看着好威风,明晃晃的大马刀,系着红缨子。刀客押着人质在村外歇了一会儿,就走了。吴建林至今也说不清楚他看到的刀客属于哪路土匪,那一二十个人质是哪里绑架来的,但他知道那就是绑票:“拿人换钱呗。”
吴老汉的追忆,至少让人明晰了一点,以人质作为商品进行交易,刀客同样需要付出成本———转移和关押期间的吃喝拉撒睡,都是刀客买单。以命换钱,价码一般由刀客一方核定。勒索的价码没有统一的标准,一般视被绑架者的家庭状况而定。按刀客们的说法就是:绑彩票(富人),挣大钱;抓土票(穷人),“还换不了一百只鸡吃”。赵村乡大许村人孙攀脚,窜到洛阳西华街绑了一个姓潘的商人。过了月余,潘家托宜阳人来当说客,以2000元现金、120支枪、1000套衣服的“价格”,买回了潘姓商人的性命。此事,在豫西曾被传得沸沸扬扬。
在绑架案中,经常会发生一些在今天看来是丧失原则的事,刀客与人质之间“是非”界限相当模糊。
事情发生在前文提到的、被刀客铡死的富绅韦献臣身上。樊村人段升绑了韦献臣的生父韦圭恩,押到山中。段升慑于韦献臣的名气,没敢亏待韦圭恩。韦圭恩因为目睹了刀客“可怜”的一面,所以被赎回后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这次刀客拉我上山,人家没亏待我。他们实在是困住了,没啥吃的,自己饿肚子还想着法子叫我吃饱吃好,他们绑票无非想弄几个钱,可咱家花几个钱算啥,以后遇到这些人,不能跟人家过不去。”
一次段升进城,正撞上时任县征稽处处长的韦献臣。于公于私韦献臣都该抓了这个刀客,可他没有。当时场面挺戏剧化的,韦献臣一把搂过段的肩膀,进了酒家吃肉喝酒去了,开口闭口江湖义气,一个发愿一个起誓……
1924年攻打韦献臣所在的寨子村那次,段升的队伍也参与了。当大匪首吉长升决意整死韦献臣时,段升本能地出面了:“不能杀,他是个大好人呀!”他以身相护,和韦献臣一起倒在血泊中……很烈很残很酷的情景吧?如果当年那一幕拍成电影,看过的人一准儿下结论:这刀客,够哥们儿!
我们常常模糊是非标准,尤其对刀客。在这一点上,连老外有时候也免不了。1922年,美籍牧师安东·伦丁遭河南土匪绑票。在这次经历中,他竟然对中国土匪留下了诸多好印象。
中国土匪史上最出彩的一次绑架案,是1932年8月东北土匪干的。土匪绑架了两个英国公民后开出了天价:波利女士的赎金是70万大洋,科克伦先生是60万大洋,外加100支步枪、120把左轮手枪、2挺重机枪、数万发子弹、200盎司上等烟土和戒指、手表等。
土匪还提出一个释放人质的条件:如果日本人一周内从东北滚出去,可以无条件释放人质。1932年10月20日,日本人为了“不给英国人干涉东北事务找借口”,付了赎金。
洛宁土匪没有政治性,他们的绑票主要针对普通人家。亲属一般不会考虑其他问题,只要能够支付所列价格,还是肯妥协的。一般来说,赎金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期限也可以松动。有时候,一盒纸烟也可换回一个土票的性命。
还有一分钱不花就赎回人质的。城村村民张合龙说,他们村的二毛子(张云生的乳名)十来岁时,被宜阳刀客冯兆祥绑到了赵堡。冯兆祥派人来传话说必须送一麻袋大洋去赎人,拖一日就割鼻子。当时张家有水旱田25顷,算是个殷实人家。张家长工丁成志说:“我去宜阳领票。”他没带大洋,袖里藏把刀独自就去了。十多天后,二毛子回来了,一根毫毛没损,一个大洋没花。原来丁成志也是刀客,黑吃黑!张合龙说,丁成志十分厉害,他把刀架在冯兆祥的脖子上,最后把雇主的儿子救了出来。
长水乡后湾村的宁老七绑票时竟吃了窝边草,把他的干爹给绑了。宁老七在给干爹家的信中称:(我)意欲扩充实力,因钱财不足,干父深明大义,愿助一臂之力,望前来磋商。其干爹也附函一封,语气像是里应外合似的:困难再大也要筹措重金,望诸子、贤侄从速。
宁老七最后用干爹换了三布袋大洋。靠干爹的“资助”, 宁老七一下子买了百十支长枪,队伍一下子比先前阔气了许多。
请看“豫西寻觅刀客身影”系列之三。
责任编辑:Xiao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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