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寻觅刀客身影系列之三

     2006-12-16 21:10 阅读: 载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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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患 旧中国病态社会的毒瘤   

 ● 齐岸民

  1862年(清同治元年)4月20日,捻军张乐行部转战到豫西,他们一路浩浩荡荡,经过洛阳,攻陷宜阳,向永宁(今洛宁)杀来。捻军一路唱着队歌前进,那歌词大意是:“少做袜子,多做鞋,等候八月我再来。”

  1857年4月捻军就曾到过洛宁,当时他们有2000多人,是被清军追击而暂避于洛宁的七里坪。那次捻军只顾与官兵周旋,倒没过多扰民。1862年捻军重返洛宁,打进了王范镇。据地方志记载,当时“男子横死街衢,妇女填井中皆满”。自此之后,随着中国社会的逐渐病态化,洛宁土匪蜂起,匪患不断。

  《匪徒》一书作者埃瑞克·霍布斯鲍姆说:军阀混战时期的中国,匪徒的数字相当庞大。东北三省匪徒人数占全部人口的比例高达0.5%~0.8%,而河南与山东的这个比例是1%,这还不包括中国境内的150万名士兵———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收编过来的土匪,或者干脆就是土匪。

  一个洛宁人说:“当年有一点儿法,谁肯做匪?”捻军在洛宁数次“亮相”,没起好榜样。至今,洛宁人提起捻军,印象一般。被捻军打过的王范镇,也被太平军骚扰过一次。王范镇为求自保,用一个月时间突击筑寨,取名“云盘寨”。寨子筑成58年后,被本土的杆子再次蹂躏,王范镇的经济数年翻不过来身。

  “驱民为匪的最主要原因是饥饿。”我试图在洛宁为埃瑞克·霍布斯鲍姆的这一论点找到论据。

  同治元年到三年,洛宁连续三年蝗灾;光绪三年,洛宁大旱;光绪四年,斗米价格涨至五千文。于是,洛宁出现了罕见的人间惨剧:“人相食,有父食其子,母食其女,夫食其妻,人死十之七八。”

  在这种“人相食”的情况下,刀客就不可避免地大量出现了。洛宁被抢光了,没吃的,刀客们就到宜阳、卢氏、嵩县、洛阳去抢。在特定社会特定时代和特定的环境下,民变匪的速度非常快,他们并不像《水浒传》中108个英雄人物那样,先有曲折的故事,再被迫上梁山。

  除了为活命走上歧途的刀客外,也有些人是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成为刀客的。

  李其芳是洛宁最具影响力的刀客之一,他杀过富人也祸害过平民,他打过国民党,打过小日本,还拿下过洛宁城。他沦落为匪的直接原因,是突然杀人。事情发生于1923年春,当时李其芳与几个小伙伴在村后砍柴,路遇一个外乡人。那人骑着马,腰里别着手枪,肩上挎一长枪,沿着涧河边走。

  李其芳和几个伙伴先是好奇地跟着那人,那人也不曾在意。到一拐弯处,李其芳突然抡起扁担,将那人打翻马下,接着抽出斧头,三五斧结束了一个生命。整个过程像一个职业刀客在例行杀人。突然的暴力吓跑了几个同去砍柴的伙伴。李其芳牵着马挎起枪,没事一般地回村了,那年他19岁。无论在任何朝代,李的行径都可以定性为:故意杀人罪。

  再来看看李其芳犯罪前的处境:李其芳读过三年私塾,能识字。14岁时,父母双亡,李其芳遂到本族伯父家“扛长工”。伯父视其如子,家中大小事,都放心托付他掌管。李家虽是布衣之家,但衣食无虞,远远不到非做刀客才能活命的地步。李向伯父说了实话,善良的老人被吓得不得了:“你小小年纪胆敢杀人,你走吧!”

  结果怎样?李其芳二话没说,就骑马挎枪投奔他的叔叔李相元去了。李相元是刀客头,收容了他。

  李其芳由民变匪的理由充足吗?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没有恩怨,没有事先预谋,那个外乡人甚至连招惹他都没有。李杀人的原因可能是贪恋人家那套行头?要枪干吗?自用还是换钱?多种推想都无法完全让人信服。我有时干脆认为:李天生匪性。

  有一种可能是,民国初年的匪徒猖獗给了李其芳一个外部刺激,这是外因。同时李其芳这个案例说明,一个人被迫还是自觉为匪,与其道德操守关系密切,这是内因。饥荒导致不稳定,但饥荒只是匪患的土壤。

  尽管湘西有一个“土匪村”,尽管豫西被著名作家姚雪垠称之为“土匪世界”,尽管李其芳一大家子(叔叔及三个堂弟)都是杆子头,可说到底,想为匪和已经为匪的人还是少数,即使一些已经为匪的也时刻向往着招安。“血战所得”并不能使所谓的刀客生涯富得流油,多数刀客没有财富积累,更多的时候他们风餐露宿,颠沛流离,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刀客们的生活和收入,并不比老实种地的农民好到哪里去。

  李其芳打下洛宁城不久,就被招安了。辛亥革命元老张钫任命李其芳为团长。当上团长后,李其芳对部下管束得很严,谁吃喝嫖赌,他狠着整。后来,他率领所部开赴山东抗日前线。在战场上,李其芳这个昔日的刀客头杀敌亦凶狠,腰、腿两处都曾挂彩,伤愈。1944年4月月18日,李其芳被自己人阴谋设计杀害。

  李其芳19岁杀人夺枪,成了一个杀人犯;后来他当上刀客头儿,还打下了县城;在抗日战场上,他又玩命打鬼子。这样一个人,该如何评价?也许他的复杂该归因于他所处的那个病态社会?

  再来看李其芳堂弟李元周的“匪变官”案例。1931年,国民党洛宁县府认为杆子首领李元周可资利用,遂委任他为第四区区长。李元周摇身一变俨然一副国民党官员架势,张罗着收捐收税,出席各种仪式,还担任“剿匪队长”一职。不过此人后来还是反了———“官变匪”。

  不妨看看李元周为官前的一次杀戮记录:1924年,刀客首领李相元被张村红枪会打死。翌年,李元周率部袭击张村,把5位村民抓到下高村。在李相元墓前,李元周命人砍下5个村民的人头,摆成“十”字形,祭奠李相元。

  李元周滥杀无辜,却被国民政府“既往不咎”地委以官职。在任职期间,他还趁机做起烟土生意,大赚了一把。

  宁老七的刀客生涯比较离奇,这种离奇一半是政府使用法律的随意性赋予的。

  宁老七12岁时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中国土匪中占第一位的便是无业者,而宁老七是一个典型的无业游民。从13岁开始,宁老七就跟着一个刀客闯荡了。17岁时,宁老七独自回洛宁自立山头。宁老七沦落为刀客,当为生计所逼。

  1920年,宁老七19岁,他想要个老婆。听说韩沟朱贵泉有个漂亮女儿,宁老七就率部把韩沟寨团团围住,命部下齐声高嚎:“不要钱,不要寨,快把朱家闺女交出来,不然破了寨……”朱家人闻知,都哭翻在地。无奈,朱家人用绳索将女儿送至寨下,众匪得了压寨夫人,扬长而去。宁老七不仅自己要老婆,两年后,还抢了陕州(今三门峡)40多位女人,给手下骨干每人配发一个。

  1920年冬,陕州巡缉队会同豫西各县民团围剿宁老七。宁老七寡不敌众被俘,当时的报纸以《豫西余孽匪首宁老七被俘》为题,向公众发布了消息。不久陕州官府贴出告示,定于11月10日,处决宁志明(宁老七)。那天,将宁老七绑赴刑场时,他照例骂过了,唱过了,却没死成。有资料显示:午时三刻,刀斧手举刀过头,正欲砍下,忽快马急报:刀下留人!这细节,好像许多故事中都有,为什么每次都在“举刀待砍”的节骨眼,才传达上级命令?

  陕州巡缉队长牛德给了宁老七一次“自新”的机会,宁死里逃生后就跟了牛德,做了马弁。宁老七随着官兵打土匪,甚善战。两年后,宁以送母回老家为由,跑回洛宁又拉起了杆子。宁老七重新为匪后,觉得拦路抢劫、打家劫舍风险大,收入也不稳定,干这个档次太低。宁老七的打算是像政府一样坐地收税———他给洛宁长水、罗岭一带的富户定下摊派款项,限期纳贡。对于不服从的,就抓来吊起来抽鞭子。时间不长,民团又来围剿,宁老七再次被抓。7天后,宁老七写下“还乡为民,永不为匪”的保证书后被释放。

  政府如此“宽容”,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后来,宁老七又重操旧业时,县府以“有意放虎归山罪”为由,毙了保人宁京周,又是匪夷所思。

  1926年,宁老七成了镇嵩军少将旅长。当年10月23日,国民革命军第一军途经洛宁,宁老七率部伏击。激战中,一颗子弹击中宁老七。7天后,宁老七毙命,时年27岁。他的葬礼很隆重,到底有多隆重,看看数字就明白了:杀猪100头;纸扎匠30人为扎制祭奠用品昼夜忙碌,用了20天才干完;送殡时,一辆马车拉着四麻袋铜钱,有人站在车上一路扔钱。宁老七坟头前立碑,上书:陆军少将旅长宁志明阵亡碑。

  宁老七是洛宁刀客中有想法的人物,我指的是他试图以暴力威胁,建立盘剥富人的制度。现已无从详知宁老七收费制度的细节,比如抽税的比例是一成还是三成。《关东马贼》介绍过,专有一种“吃票”的土匪,他们一般不抢劫不绑票,只是在商旅必经之地设卡“抽税”,一般都是按货物估价,抽一成至三成。宁老七也想“吃票”,他的制度一旦能够长期实施,他的刀客弟兄们就不必刀刀见血地担风险蛮干了。如果当时的形势容他发展、经营,或许,他会像南阳的匪头别廷芳一样,最后以乡村“改革者”的形象出现,让后人咀嚼不已。

  宁老七揣摩秩序时,部属不过百十号人,他没实力完成自己人生的转轨。洛宁众多的刀客中,也没有成大器的。他们所做的动静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攻下了家门口的洛宁城。
  请看“豫西寻觅刀客身影”系列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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