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逐日新解

     2007-05-04 23:28 阅读: 载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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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占奎/陕西省考古研究所

   夸父逐日这则神话,为世人所熟知。然而,对于这则神话的解释却纷繁多样。或谓夸父似乎真的与太阳赛跑并且进入太阳;或谓夸父乃蟾蜍,代表月亮。夸父逐日实即日月运行;或谓所逐之日乃所谓妖日,即太空物体如流星等落入大气层中产生的火花。这些说法可能均未逮及该神话的真实含义。另有一说认为夸父逐日是古人观察日影变化以定时节的反映(郑文《从我国古代神话探索天文学的起源》),但持此说者未加详辨。今不揣疏陋,试辨析如下:

  《山海经·海外北经》说:“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此外,还有略异于此的说法,下文将随时引入讨论。

  先说“与日逐走”。李善注《文选·西京赋》、《鹦鹉赋》及张协《七命》引此经并作“与日竞走”。阮籍《怀诗》引作“与日竞逐”。前人大多谓夸父与太阳竞相奔走。袁珂先生亦谓:“想去追赶太阳,与太阳赛跑。”这种解释恐怕忽视了“逐日”的另一种表达:逐日景。《山海经·大荒北经》作:“欲逐日景,逮之于禺谷”。《列子·汤问》作:“欲逐日影,逐之于禺谷之际。”这是正确理解此则神话的一个关键。景,《说文解字》谓:日光也。景即影,上引《列子》中景径作影,即一佳证。逐日影当即古人观察日影长短以测定时节与方位的方法。《考工记·匠人》云:“置槷以悬,?以景”。郑玄注:“故书槷或作弋。……玄谓槷,古文?,假借字”。贾公彦认为槷即柱,取柱之景。《周髀算经》云:“日中,立杆测影”《周官·冯相氏》:“冬夏致日,春秋致月,以辨四时之叙。”郑氏注:“以其景知气至不。春秋冬夏气皆至,则四时之气正矣。”据宋镇豪先生考证,甲骨文之?字,即昼字。其字形为一手持竿,直立,下为一日字,日字周围有象征日影的符号。此字本义即立竿测影。简言之,逐日即观察日影以定时节。  

  其次,关于“入日”。这是认识该神话的又一关键。前人多据字面意义提出不同解释,故尔将入日解释成进入太阳,大概这太荒诞不经,故又解作“及于日将入也”(郭璞说)。袁珂先生从之。其实这种认识与神话本义相悖不协。虽然神话本来就未免荒诞,但即使如此,这种解释也不通。既然夸父已经进入太阳,又何来“不量力”之叽嘲呢?又何来“饮于河渭”、“北走大泽”之举呢?其它对“入日”的解释,或谓太阳从东方升起,月亮好像被融化了,消失在西方天际,与字面意思相去甚远。或谓“入日”是夸父到了殒星坠落地面后形成的大圆坑,虽想法新奇,但难以让人信服。或谓“入日”是追测日影一直到日落时候,近是。我以为,“入日”就是古时的“入日”祭祀,这从典籍及甲骨文中可得到很好的证据。 

  《尚书·尧典》:“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纳日”,即“入日”。《史记·五帝本纪》正作“入日”。纳日即“以殷仲秋”的祭礼,同时还有观察秋分时节日影长短的实际意义。《五帝本纪》作“以正仲秋”,即此义。商代甲骨文中有不少“出日”与“入日”(或连言“出入日”)的记载。据宋镇豪先生的考证,有以下数事与本文密切相关:(1) 甲骨文的出日、入日与《尧典》的“寅宾出日”和仲秋“寅饯纳日”意义一致,是祭日出与日入的祭仪,同时,它已类似于后代登台 日的祭祀,是测日影序四时和四方的行为,带有测度日影的早期天文学性质;(2) 商代“出日”与“入日”,有其比较固定的日期与地点。通常在春秋季的相关月份内举行。有一例卜辞说“出日”在禺地,与《尧典》东方禺夷相同。  

  《左传·襄公九年》:“古之火正,……与出内火”。火正职掌观察火星的偕日入与偕日出,以确定时节,故后文又云:“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也。”“出内火”显然不能解作从大火星中出来或进入大火星。以此例之,“入日”自然也不能解作进入太阳,而是观察太阳之“入”。 

  由上观之,“入日”可解作“入日”(纳日)这种带有祭礼色彩的一种观察日落以定时节的活动。这不但与逐日景的行为相一致,还与“禺谷”这一地名相合谐。 

  第三,关于“禺谷”。《大荒北经》及《列子·汤问》均言及夸父在禺谷的活动。“禺谷”,当依前人说,即虞渊,日所入处也。《楚辞·离骚》:“望崦嵫而勿迫”,王逸注:崦嵫,日所入也,下有蒙水,中有虞渊。值得注意的是,禺谷当是古人举行“入日”祭祀之地,故尔也被认为是太阳落山之地。禺谷与《尧典》之昧谷关系非常密切,可由以下三事证之。其一,禺谷是行“入日”祭礼之地。夸父逐日这则神话说夸父逐日影于禺谷,入日。《尧典》说:“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知昧谷是“纳日”之地。昧谷或作卯谷、蒙谷、柳谷,音同字异。《尚书大传·虞传》云:“秋祀柳谷”,注云:“八月西巡狩,祭柳谷之星于华山也”(参见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其二,由此还可知昧谷地在(或近)华山,而夸父之山亦这一地域。《中山经》:“又西九十里曰夸父之山……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湖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郭璞注:“宏农县阌乡南谷中是也”。《水经注·河水》:湖水出桃林塞之夸父山。郝懿行认为,夸父之山,一名秦山,与太华相连,在今河南灵宝县东南。又:这则神话讲到河渭二水,河渭交汇处正是华山之所在。其三,昧,《孔氏传注》以为武内反,则其音与禺相近,禺音与务同。《左传·襄公十一年》公叔务人,《礼记·檀弓》作公叔禺人。武、务同在明纽,可以相通。禺谷与昧谷在地望、功用与音理上的密切关系,当非偶然。 

  第四,关于“饮于河渭”。前人多据字面释成饮渭河与黄河之水。但也可以从古人祭祀方面来理解。殷墟甲方骨文中可见商人行“出日”、“入日”礼时有牺牲和酒祭。如《屯南》890:“癸未贞,甲申酒出入日,岁三牛”。由此,似可以推测,饮于河渭云云,太抵是“入日”祭祀中向河、渭二水所行之饮酒仪式,或在河、渭交汇处进行“饮”这种活动。《管子·幼官》(本当作玄宫)云:在不同时节分别“饮于青后之井”、“饮于赤后之井”、“饮于黑后之井”,此数“饮”字,其义虽不可确知,然其为与古代定时节、导农事相关的一种礼仪性行为当无疑义。夸父之饮,当与此相同或相近。古人也许还借助水中落日之情形来观察,联系下文印第安人利用湖边清晰的地平线以观日月的情形,也许能给人以启示。 

  第五,关于“杖”。前人对夸父所弃之杖未作深究,视作一般的手杖。但是,此杖当别有深意。事实上,我正是读到一篇介绍印第安人“历杖”的文章后,联想到夸父之杖当是历杖,才萌生了这篇文章的猜测。在北美印第安人当中,发现了所谓“历杖”(calender stick,也可译作历杆、历棒、历枝等等),上面刻有表示新月、满月及残月和每天的符号。民族学记录提供了三则很有意思的参考资料。第一则说,十九世纪生活在新墨西哥的农业民族Zuni人中,有“日官”(Sunpriest,也可直译作太阳祭师),他是部落首领,且负有观察太阳以授民时的责任,持有历杖。值得注意的是,他观察的是日影与一条直线的重合状况。从一座山向东延伸、与一座太阳独立石(Sun monolith)和立在园内的一根柱子连成一体,组成这条直线。从十九世纪的一则日记中可以读到有关这里的大祭师(Master Priest)手持历杖的描述。第二则也说到一个部落酋长持有历杖。第三则说的是,在加拿大的Onatrio省,有一名幸存的萨满。他回忆他的祖父被称作“持历杖行走者”(He who walks with a calender stick)。他祖父过去常站在湖边一个特定地点观察日月的升起。 

  我注意到以下三事:

  1历杖。这三则记录均说到部落酋长持有历杖。这与《尧典》“天生历数在尔(指舜--笔者)躬”,真是异曲同工,与夸父手持杖也是一致的。甲骨文中的史字,为一手持“中”有人认为“中”即观察日影的棍棒,不无道理。史官源于日官,殆无疑问,司马迁为太史,他追溯其祖先到司天地的重黎即可为证。测日影时,竿子(杖)是不可缺少的。正如历杖之于印第安日官,杖也应视作夸父身份的象征。 

  2 这些历杖的持有者,同时也是萨满或祭师,这与前考“入日”是一种祭祀活动相合拍。3观察日影选定地点且有选定的地理参照物,与中国古时在禺谷(昧谷)进行“入日”  

  活动相一致,那么,华山、河、渭二水也当与地理参照物相关。 

  第六,关于“化为邓林”(或作“桃林”)。我冒昧猜测,“桃林”或是调历之讹传。《史记·历书》:“盖黄帝考定星历……”,《索隐》云:《系本》及《律历志》:容成综此六术而著调历。据传调历是一种很古老的历法。调与桃,历与林音极近,或讹。神话传承过程中发生讹变从而附会出与原义风马牛不相及的说法,并非罕见。 

  大凡古代神话,不管怎样神乎其神,总有其世俗的实在内容与背景。夸父逐日这则神话的最后释通,应赖于其世俗内容与背景的揭示。从上述考证与推测可知,这则神话应是远古时代立杖测影、在禺谷进行“入日”祭祀活动的反映。夸父应是一位族团首领,也是日官,他应负有敬顺天时以授民政的职责。这一考证庶几接近其原本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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