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死如归话清明

妙志居士

　　清明在我眼里是一个奇异的节气，也是一个矛盾的节日。然而，如今虽然已经将清明设立为国家法定节日，但清明节的内涵却离现代人越来越远，更有的年轻人甚至已经是不知清明之所云了，除了踏青，游娱，植树，户外活动，别说思考生死大事，就是连祭祖，扫墓，禁火，寒食等诸形式也抛到九宵云外。

　　如今，清明也正在和其他节假日一样，清一色的沦落成了人类社会忙碌之余的放松，游玩，抑或政府有组织的各项活动，以发展地方传统文化，特色习俗之名，行刺激经济，拉动内需之实，这无疑是新一轮的悲哀

　　记得小时候，年年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学生们长途跋涉徒步到烈士陵园去祭祀革命先烈。在繁华的街道里，在郊区的农田边，在逶迤的山路上，全县的学生全体出动，成千上万名学生组成的祭祀大军如洪流一般从不同的地方汇聚向那心中的圣地。千百双脚步荡起滚滚红尘，千百双小手捧着自己手工制作的小白花，让陵园内尚是枯枝横挑的灌木，荆棘开成一层密不透风的白色花海。面对革命烈士的遗愿，先在思想上经历一番直面死亡和幸福，生存和苦难的洗礼之后，再象羊群一样被散放到山坡上，或举行登山比赛，继承革命遗志，或徜徉花丛绿意，感悟生命轮回，在死的基石上，去思考生的真实含义。

　　清明这一天，我当年所在的小县城内社会各行各业，所有交通要道都要为学生们服务，让路。学生们只是祭祀的代表，是全社会对革命先烈表达哀思的体现，是革命遗志传承和发展的受教者。其实，那是一个全民参与的节日，以各种形式，寄托后人对祖先，对先烈，对英雄的景仰和思念，继而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把生命的真谛破译并薪火相传。

　　后来，听说现在的学校都怕学生们出现意外而担负责任，就不约而同地取消了这一活动，转成放假回家。清明，也渐渐在远离了祖先教诲的空虚里，只剩下了一张空壳而已。

　　那么，清明的本质含义应该是什么呢？为什么我要说清明是一个奇异而矛盾的节日抑或节气呢？为什么古人要选择在这样的一个节气里行祭祖，扫墓，踏青，游园之举呢？在自然环境最富有生机和活力，到处欣欣向荣，处处生机勃勃，每个人都洋溢着生命能量的季节里，却偏偏要和死亡直面相接，亲密亲触，古人这样的安排，倒底饱含着什么样的深义呢？当抛开了直面死亡的体验，生命的本质又会导致什么样的缺失呢？一连串的疑问，又会把我写这篇文章的思路引导到哪里呢？

　　清明，夏历二十四节气之一。在春分之后，谷雨之前。《历书》：“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时万物皆洁齐而清明，盖时当气清景明，万物皆显，因此得名。”清明亦属七十二候：清明之日萍始生，又五日鸣鸠拂奇羽，又五日戴胜降于桑。

　　所以说，清明是一个代表着生机和活力的节气，清明前后，新绿芽齐，百花盛开，万物齐润，生机盎然。《淮南子•天文训》云:“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岁时百问》：“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一到，气温升高，雨量增多，正是春耕春种的大好时节。故有“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植树造林，莫过清明”的农谚。

　　这样的一个季节里，还是人们感受活力生发最明显的时候。经历了整整一个寒冬的压抑，气温复升，冬衣渐减，人们再也压抑不住阳气灌溉的饱满，纷纷把鲜亮与朝气的阳刚之气萌发和展现。自然界的生命力与人体自身的生命力相融相合，正是感觉浑身有劲使不完的时候，矛盾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当自然与人体生命力感觉最旺盛的时候，而我们的祖先却把祭祖，扫墓这般与死亡接触的人事活动也安排在了这个天地自然的节气之一里，成了人类社会里的节日，为什么？

　　祭祖是内容，扫墓是形式。谓之对祖先的“思时之敬”。其习俗由来已久。明《帝京景物略》载：“三月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尊□，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据考，扫墓在先秦就有了，但并不限定在清明之际，清明扫墓到唐朝开始盛行。《清通礼》云：“岁，寒食及霜降节，拜扫圹茔，届期素服诣墓，具酒馔及芟剪草木之器，周胝封树，剪除荆草，故称扫墓。”并相传至今。

　　生死问题，是人生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大事。无论是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抑或挑夫贩卒，工农商学兵，乃至乞丐拾荒，屠夫妓女，都无一例外的要直面这个问题。人生何从来，人死向何去，这一问题不仅困挠着普通人，更令贵为汉武帝，秦始皇之帝王者，在这一问题面前亦不能免俗，出海访仙，炼汞化丹。祈祷祭祀，以求长生。种种从古至今，到头终空的努力，都无一例外的化为梦幻泡影，水月镜花，长生不老，似乎只是一个美丽的神话传说，令多少人向往同时又不免失落。

　　然而，中国的道教和从印度传来的佛教，却清楚明白，完完整整地解说，演化了生死轮回的真相，这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一直是中国古人所信奉的生命主旨。然而，社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些言论在更广泛的社会群体面前，都变成了封建迷信，文化糟粕，被无情地抛到了历史深处。生命的链条，在文化思想的高度中断了，人生成了孤立无依的片断，不知其从何来，其往何去，人类思想陷入了疯狂的断灭或不可知论，面对越坠落越快乐……洗著澡，看著表，舒服一秒是一秒……等已经逼近于疯狂、绝望的极端享乐主义言论。信奉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更是只管今生享乐，竭泽而渔，饮鸩止渴，穷奢极欲，无所不用其极。整个世界，整个社会，整个人性都陷入近乎疯狂无序的难以约束状态，在法律机器勉强维持的世间平衡，宣传机器高歌繁荣的盛世辉煌，人类物质文明的背后，是整个人类社会自我约束能力的大踏步后退。物质基础的极大丰富并不能完成仓禀实而知礼节的古训，因为人类思想也已经被卷入了工业化革命这架庞大的不知疲倦的无情机器，随着齿轮滚滚，最后同归于尽。

　　不怕无明起，只怕觉知迟。

　　我们在一段时期内被错误的思想体系所禁锢，把生命看成孤立无依，无因无果的零碎片断，迷信于生命是由物质的精卵构成，死后归于物质的焚烧，没有下一站旅程的展开，更没有因果关系的必然，故而大多数人现在都信奉生命只是一个过程，不问生命的生死来去，但知享受生命的过程，则在很大程度上刺激着难填的欲壑，无知的贪婪，自我的嗔恚，堕落的愚痴，当自我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就铤而走险，视生命如草芥，只因不怕无常索命，视法律如空文，只因自我大于天，不知因果，盲信人定能胜天，不惧死亡，以为享乐即人生。但为享乐，可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若不是破坏自然还能危及到自己的生存质量和生存环境，谁还管他天高云淡，绿水蓝天。

　　而古人不同，古人把祭祀祖先的仪式安排在清明这样一个生机盎然的节气里举行，是让后人在自然万物生发的面前思索死亡，在人类肉体的消亡面前思考生机。因为生与死是一不是二，生与死只是生命乃至于事物的一体两面。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即生即死，即死即生，生死之间，不过是一念不断之迁移流转。一年四季，草木荣枯。人生百年，生死轮回。而生命的质量抑或福祸富贫，高低贵贱，都不过是个人种下的业力种子所结出的果实。见果知因，种因知果，因果关系，就如清明时节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一样的简单和不可逆转。只不过是种豆种瓜是种在了农田里，而人生的贫富贵贱是种在了生命的土壤——福田里，福田在哪里？福田在——自心。

　　说一个人自出生起就开始走向死亡，这样很多人都能理解，但如果说死亡是一个人另一趟生命旅程的开始，很多人却不能想象。为什么，这是因为人类只相信自己所谓肉眼的眼见为实。而孰不知，人类肉眼所能看到的世界连这个世界的百分之一都可能不到。看不到，便不信，但等到死后尚有中阴身，并拥有神通力时，却为时已晚：随业就报，因果不虚。肉体虽然必定走向衰向，但人类另一趟旅程质量或层次的提升，却还要依靠这个肉体来进行修持。人间或称为灵魂，鬼魂，佛教或称真如，自性，道教或称为精元，阳神的这些名相，都实实在告诉人们，“人”是不会死亡的，所会的，只是这个肉体形态的改变，或六道轮回，苦海漂溺。或直超三界，跳出轮回，都需要借助于人身来完成。为什么？因为人身难得，诸根难俱，得人身者，如指甲盖那么多灰尘相对于山河大地碎为微尘的比例一般，与地狱众生，饿鬼众生，畜牲众生相比，得人身是一路提高的过程，而如果此生不修行，不精进，一再堕落，若失去做人的资格，则一失人身，万劫不复。穷劫受苦，无有出期。

　　因为我们的祖先害怕后人不识生死真相，不识自己的本来面目，故而将祭祀天地鬼神，祭奠祖先，扫墓踏青的仪式安排在了自然界生发之力最为旺盛的清明时节，让后人在生、死面前之间思索生命的真正意义，把握今生，提升生命层次，向更高更好更完美更圆满的境界迈进，而不要留恋这个尚有缺憾的娑婆世界。

　　视生如死，视死如生。
　　视归如死，视死如归。
　　故视死如归不是只有少数的英雄人物或革命先烈才具有的精神品质，而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时刻保持敬醒的精神状态，若此，则我们也不枉费祖先将清明赋于生死如此重大的人生课题的一番苦心。也不会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质累赘所迷惑，更不会为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的无明业障所牵制，若能知此，此世间何愁不是太平盛世，正大光明。人同此心，和谐共存？

　　清明还有古人沿习下来的许多类似于今天的体育活动，如踏青插柳，荡秋千，踢蹴鞠，放风筝等活动，更是培养世人良好的身体素质和精神风貌。把春天因生发之气而愈发旺盛的精力，由习惯性的下行转化为性欲，提升为上行转化为智力，也就是佛法中的菩提种子，让思维更清净，更明亮，更能远离三毒六欲，如扫墓般清除杂草，整理荒芜，培筑新土，插柳植树。通过这些形式，启发后人要时刻注意清除和打扫自己远劫今生所形成的业力习性，设置防护措施，清除思想上所有的尘灰业障，最后把自己恢复到无欲无求，无生无灭，无来无去，不动不摇的本来面目，从而不用再在幻生幻灭，生死流转，如露如电，梦幻泡影的无边苦海里流浪，飘泊，则真正回归到自己本来的故乡——佛国净土。

　　若果能如此，我们的思想则俱能从天地自然节气之一的清明——即山清水秀日月明；恢复到人类直面生死，视死如归的清明——即思如清水神自明；再进而提升到人性本质的清明——本来清净本来明（无无明）的本原状态的高度来重新认识清明节。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清清净净做人，明明白白往生，清明若此，岂不美哉？

                                                              20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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