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试题中的“洛阳现象”

唐诗与洛阳系列之高考中的洛阳现象

　　唐代洛阳的诗坛是一座千花齐放的的花园，《全唐诗》五万余首，而与洛阳相关的则在5000余首以上，占了十分之一。仅白居易一人就写了800余首与洛阳相关的诗。这种奇特罕见的现象，是其它任何一个城市所无法拥有的，因此，洛阳又有“诗都”之称。

　　作为诗都，早已从“河之洲”上的那只“雎鸠”关关一声的鸣叫中就开始了，“河”古代专指黄河，这首诗，选自《诗经•周南》。周南也是洛阳的一个称呼，故事发生之地当在今天的孟津。那个窈窕的洛阳女子，我们虽不知道她的名和姓，但早已把她视作“求偶”的对象。那个“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洛河神女，就更令人神往了。至于后来的远嫁江南的“洛阳女儿名莫愁”就更是妇孺皆知了。

　　洛阳出产的诗篇远远多于洛阳的美女，唐代生活在洛阳城里的诗人，单是那些重量级的诗人就足以让我们眼花缭乱，他们完全可以组成一个阵营豪华的合唱团，领衔的男高音便是超级巨星李白与杜甫了。

　　当我们拂去岁月的风尘，沿着洛阳文学的故道，步入洛阳文明的千年圣殿，我们会一路惊呼：悠远的丝绸古道、西域驼铃、金戈铁马、卢舍那的微笑、马寺钟声……洛阳的文学河流滋润了民族古老的自然景观，潜藏了深不可测的文化内涵。

　　可以说，一部洛阳的文学史，就是中国文学史的缩写。

　　著名作家孙荪这样地感慨道：在中国文明史上，有几个城市和地区能和洛阳相比？有几个地方曾经得到这么多大诗人惠顾？留下这么多不朽的诗篇？

　　我这样设问，也是情不自禁的慨叹。

　　进入新世纪后，全国语文考试题“古诗鉴赏”由客观题变为主观题，洛阳一下子成了命题者的焦点，洛城就这样走进了全国考生的视野。李白的男高音独唱《春夜洛城闻笛》拉开了新世纪高考语文试题的序幕。这之后，张籍的《秋思》、李华的《春行即兴》、洛阳人王湾《次北固山下》次第登场，甚至不少年份的“文言文阅读”一题也都与洛阳有关，这就是高考试题中的“洛阳现象”。

　　现在我们先请出天王巨星李白。欣赏一下他的《春夜洛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

　　一个春风荡漾的夜晚，洛浦公园已经平静了下来，忽然传来撩人的笛声，凄清婉转的曲调随着飞呀，飞呀，飞遍整个洛阳城，这时有一个远离家乡的诗人还没入睡，他倚窗独立，眼望着明月，耳听着远处传来的笛声。心一下子碎了，笛子吹奏的是一支《折柳曲》，这是当时的名曲，主要是抒写离别行旅之苦。古代离别的时候，往往从路边折柳相送，杨柳依依，正好借以表达恋恋不舍的心情。“柳”音同“留”。在这样一个春天的晚上，听着这样的一支包含离愁别绪的曲子，谁能不起思乡之情呢？“折柳”在这里不仅仅指曲名，还代表一种习俗，一种情绪，就是离别的同义词，换个词就是“惜别怀远”。

　　这里有一点要交待。洛阳工业高专副教授王元明老师在他的《李白新论》一书中论证李白的故乡是洛阳，这个观点在《洛阳日报》一发表，一片哗然，有默认的，有怀疑的，有否定的，有讥笑的。《大河报》在“厚重河南”栏目中再次发表系列文章，我看有点声援王元明老师的意思，如果这成为事实的话，那么这首诗的主题就变调了，久别故乡洛阳的李白，春夜洛城闻听《折柳》，就可以解读为忆当年离开洛阳折柳送别的情景，万千心事涌上心头，当年因“北门厄事件”全家惨遭厄运，自己复仇杀人，怎能不百感交集。

　　那么李白究竟是不是洛阳人呢？我们还不能完全肯定，我个人认为，王元明老师的探索精神很可贵，只是许多的证据带着一定的猜测性，但可以肯定的是，李白青年时期在洛阳生活过很长时间。他的《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一诗就是证明。这首诗很长，看其开头四句：

　　忆昔洛阳董糟丘，为余天津桥南造酒楼。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可以看出，诗人的酒量就是在洛阳练出来的，洛阳有好酒，好酒出诗人。当时李白经常活动在洛浦公园，天津桥头有著名的董家酒楼，那个时候还应当是少年，所交朋友还不是诗友。这首诗是写给他的好友元演的。这个元演应当是洛阳人，到安徽谯郡(今亳县)做了参军。喝酒容易出事，少年的李白是“酒中仙”，轻狂放纵，后来出现“北门厄”事件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今天能恢复一下这个“董家酒楼”，肯定能培养出很多的“酒中仙”。李白能活动在我们洛阳已经够了，洛阳人民已经很有面子了。现在李白他老先生已经累了，让他先休息一下 ，讲到盛唐时让他再出来共话洛阳。

　　2003年，语文高考题再次幸会洛阳。出场的是中唐的张籍，先来欣赏一下他的诗：

　　秋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这首诗寓情于事，借助日常生活中一个富于色彩的片断——寄家书时的思想活动和行动细节，非常真切细腻地表达了作客他乡时对家乡亲人的深切怀念。

　　洛阳这个地方，也怪了。似乎洛阳特别容易触发人的思乡思亲之情。尤其对一个外地人，张籍不像那些家在洛阳本地的诗人，他认为这里是东都不是家。首句中一个“见”字，实在是妙极了。秋风是无形的，可闻、可触、可感，而仿佛不可见。但正如春风可以染绿大地，带来无数春色一样，秋风所包含的肃杀之气，可使木叶凋落，给自然界和人间带来一片秋光秋色，秋容秋态，作客洛城的游子，见到这些景象，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对家乡、亲人的悠长思念。而这个平淡却颇富内含的“见”字，所给予读者的暗示和联想是很丰富的。

　　这里还有一个故事。晋代张翰从家乡吴中到洛阳。“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晋书•张翰传》)张籍的情形和张翰极相似。不同的是，他不能“命驾而归”，只好修一封家书来寄托思家怀乡的感情。

　　第二句中的“欲”字极妙。心里涌起千愁万绪，觉得有说不完，写不尽的话，而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或者担心一封信难以表达自己的感情。信写成了，似乎已言尽，但当捎信的人就要上路的时候，却又忽然感到刚才由于匆忙，生怕信里漏写了什么内容，于是又匆匆拆开。“又开封”这是一个典型的细节描写，含金量非常高。事实上，也许是诗人过于担心，纯属神经过敏，也正是这一“过敏”，使这首小诗颇具情趣，充满了戏剧性。后来宋代的王安石评论这首诗时说：“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提炼一个典型的细节有时比你讲一个故事更难。

　　外地人来到京城思念自己的家乡，那么一个洛阳人到了异乡为异客的滋味又是如何呢？

　　高考题王湾的《次北固山下》又是一个名篇。

　　次北固山下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诗人一路行来，当船停在北固山下的时候，潮平岸阔，残夜归雁，触发了心中的情思，吟成了这一千古名篇。

　　“客路”即作者要走的路。那不是自己的家，并且越走越远。其人在江南，神驰故里的漂泊之情，与结尾的“乡书”“归雁”相照应了。次联的“两岸阔”是“潮平”的结果，“一帆悬”是“风正”的结果。只有“顺风”，再加上“和风”才能使“帆悬”。诗句妙在通过“风正一帆悬”这一小景，把平野开阔、大江直流、波平浪静等等的大景也表现出来了。

　　第三联历来脍炙人口，当残夜还未消退之时，一轮红日已从海上升起；当旧年尚未逝去，江上已呈现春意。时序的交替是那样匆匆不可待，这怎不叫身在“客路”的诗人顿生思乡之情呢？

　　海日东升，春意萌动，诗人放舟于绿水之上，继续向青山之外的客路驶去。这时候，一群北归的大雁正掠过晴空。雁儿正要经过洛阳的啊！游子最怕看见大雁，“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还是托雁捎个信吧：烦劳你过洛阳的时候，替我问候一下家人。
　
　　每每想起这位洛阳老乡，就感到特别地亲切，他就像我的一位长兄，到了远方，似乎要通过这首诗来向我倾诉衷肠。我又能特别地理解他，远方的游子，回来吧。为此，我还特意到镇江的北固山体会了一下，得出了一个结论，还是咱洛阳家乡好哇！走遍千山万水，还是洛阳家乡美。洛阳要建设最佳的人居环境，越来越美，这以后出去了，那就更加想家了，你来体验一下那种滋味吧。

　　2005年高考语文“古诗鉴赏”一题再次亲近洛阳，这就是李华的《春行即兴》：

　　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
　　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诗人站在安史之乱后的宜阳城头，只见土地荒芜，清冷冷的泉水没有人再用了，而是任其“东流复向西”，红颜吐芳的春花，无人欣赏了，任其自开自落。“空啼”二字以“闹”写静，以乐写哀。过去那么多的游人墨客都到哪里去了，现在连一个农夫一个村姑也看不到了。“自落”和“空啼”相照应，写出了诗人面对大河山川的多少寂寞之感啊！

　　这首诗一下子使我陷入到对故乡的美好回忆中。宜阳是我的老家，唐代的宜阳城就在我家的附近。可以想象出那时的故乡有多繁华。宜阳曾是两京故道上的大站，丝绸之路穿城而过。著名的三乡驿就在此，著名的唐代大诗人李贺就诞生在三乡。关于李贺我们将在后面集中讲述。

　　400多亩地的连昌宫座落在那里，洛水的南面是当时著名的风景区。山中古木流泉，景色妍丽。除了洛河，还有昌水，宜水，涧水。一场安史之乱破坏了故乡所有的光荣和梦想。田园荒芜了，处处是茂盛的野草，如今连野草也不茂盛了，只余下一座30米高的唐塔兀立在故乡，在述说着沧桑往事。

　　唐代，多少达官贵人，多少文人骚客，走马灯一样在这条古道上来来往往，三乡驿上题满了诗句，可以想象当时有多少传奇的故事在这里发生。如今烟消云散，这都是安史之乱惹的祸。

　　李华在春天经过宜阳时，对眼前的景物有所感触，即兴抒发了国破山河在、花落鸟空啼的愁绪。

　　我们感兴趣的，不是炫耀祖宗光荣的历史，而是这块地方何以成为中华民族的根？何以长期成为中华民族活动的中心？何以成为古人心目中的风水宝地？何以成为骚人墨客灵感的源泉？

　　这里，一定藏着某种奥秘：中国古人的奥秘，中华民族的奥秘，人类的奥秘。

　　为什么高考命题对洛阳如此钟情呢？诗词鉴赏一题几乎是年年与洛阳相关。其实我们仔细想一下，唐代的著名诗人很少与洛阳无关的，即使某一段时期，政治中心不在洛阳，诗人到长安去，大多数还要沿着洛阳古道进入秦川。世事沧桑，风云变幻，洛阳是最敏感的地方。千种思绪，万般感慨，自然就出现在诗人的笔端了。

　　洛阳居洛水之阳，天下之中。洛阳古为中国，从文字看，现代汉字“中”字就是洛阳山川形势的写照，洛阳四周山峰，西有周山，东有景山，北有邙山，南有龙门山，形成“口”形，洛河从中穿过，恰似一竖。洛阳何以称中国？洛阳的现代地理位置为北纬33。35＇～35。05＇，东经110。81＇～112。59＇之间。南为外方山、伏牛山山脉，接平顶山市、南阳及荆楚大地神农架原始森林，东为嵩山、汝州、巩义、郑州接豫东大平原，北为黄河，接济源市、焦作市，晋南、安阳，望太行山、吕梁山和华北大平原，西为崤渑、秦岭及关中大平原……，可谓东接黄淮，西连秦陇，北通幽燕，南达江楚，十省通衢，位置优越。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是中华民族重要的发祥地。黄河、洛河是河洛地区远古人类族群的摇篮和发祥地，是中国的两河流域。

　　在古代文献中洛阳被称为“此天下之中”、“自服于土中”，这种称谓中的“中”因何而来，又包含着什么内涵呢?

　　《史记•周本纪》：“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甲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日：‘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是说：大家交往、纳税、交通方便，是地域的中心。

　　左思《魏都赋》曰：“考之四隈，则仕延其中；测之寒暑，则霜露所均。”指疆域之内此处气候良好适中。

　　《淮南子—天文训》之“中央土地，其神皇帝。”对四夷而论，则为“中国”，是炎黄二帝在这里建帮立国、建功立业和四方臣服、拥为共主的地方。

　　《尚书•召诰》：“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周公)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

　　《逸周书•作雒解》：“（周公 )乃作大邑成周于土中……南系于洛水，北因于郏山，以为天下之大凑”：

　　裴骃《史记集解》：“帝王所郡曰中，故曰中国”；

　 “自服于土中”的涵义，一是指洛阳的地理位置，“四方入贡道理均”为中国地理区域中心。二是指洛阳作为“都”、“天下之大凑”(大都会，孔晁注：‘凑，会也’)”，被称为“中国”，“土中”；“自服于土中”，“余其宅兹中国，自兹义民"，意即天子居住在国土的中央——国都洛阳来治理庶民百姓。在这里洛阳是被视为凌驾四方的统治中心，亦即现代人所称的政治中心，这就是文献记载“中”的第二层涵义。我以为，在中国历史进程中，洛阳首先是作为中国的地理区域中心出现的。

　　我们从下一讲开始，就要沿着中国唐代的时光隧道，探索一下唐诗发展的脉络，我们来破译一下我们民族的精神密码，考察唐诗的兴衰与洛阳兴衰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