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深夜,我在梦中奇怪地看到了我姥爷。这个长着一脸皱纹的老人,他弯着一米八左右的老个子,走进了我的梦里。那梦想的门槛太低,他肯定又忘了弯他那一辈子都弯不下的腰了。我听到他被碰疼了,他在夜色中,有些暗淡地说:小子,你把我的枪哪?并且象往常一样,用他那双大手拍了一下我的屁股。
我在梦想的深处被他的那双大手拍醒。这时我才想起,我姥爷这么老了,还掂着他的那件破东西。那东西就在我的抽屉里躺着,象一段可怜的往事,又象一个深深的没落的人,散布着我并不喜欢的陈年的气味。那是不是姥爷的味道?我这样想着时,全然忘了他是如何地离去,就象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推开我的梦中之门。我跑到屋外,打开那只抽屉。在这么深的夜里去看一件很老的东西,令人有种难以进入的诗意。我想着他老人家的那句话,打开了那只用红绸扎紧的小包袱。那里面是一把与姥爷一样老的旧枪。那枪旧得早没有了模样,它有的只是一支枪的躯壳。令人吃惊的是,那上面闪烁的一层绿锈。那锈色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艳色。我几乎都有些着迷了,这支谜一样的老枪,对我这样一个士兵来说,尤如是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我没有理由,不在这样一支枪面前,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令我吃惊的是,姥爷这么老了,还藏了这么一个宝贝。这枪是在他老人家八十寿辰时,给我的。那个寿辰他过得没有多少意思,但有意思的是,老人竟然在我要离去时,把这样一个宝贝,送给了我。
是在晚上,姥爷把这东西拿了出来,他看着这个生了锈的铁家伙,哈哈笑着说,小子,不要看不起它,这家伙是个地道的德国造驳壳枪,可以打13发子弹。他看着我,用那支锈了的,没有了任何战斗力的枪,向一只苍蝇飞动的方向瞄着。
我的鼻子一酸,我没想到强硬了一生的姥爷,在80岁的时候,拿着一支过时的旧枪,向着一只渺小的苍蝇射击。我忽然有种难受,老人难道不是一支旧枪。他也生锈了么?我有些吃惊自己会这么去想他。我把那支旧枪拿在手里,它的手感好极了,拿在手里就有一种藏不住的冲击感,从内心往外涌。我掂了掂它,它的份量很重,还有那些锈。我知道这就是那把枪了,那把跟随了我姥爷几乎一生时间的老枪。尽管我早已知道他有一把枪,但它却象一个不太可信的谜一样,对我们只是一种猜测,我们这个家谁也没有见过它。而现在它却在我姥爷八十岁生日时出现了,这到底是为什么?我问他,这枪这么多年你把它放到那里了。姥爷似被问住似的,愣了一下,但继而不在乎地喊,我把这玩意儿扔到了地窑了。它在那下面呆了有54年,没想到,还没坏哪。这家伙的命与我一样,够硬的了。姥爷赞叹。我说,你把它给我干什么哪?姥爷看着我,象看一个怪物。那双大眼看得我的心里直发毛。我说姥爷你怎啦,他才回过神来似地,低语:小子,记着,这是你姥爷的一辈子……老人说完,象回避什么似地,扬长而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夜色中发呆。
我从小崇拜他。这个老汉象个男人,他走路从来是那种从容不迫的劲势。这种老军人之气是我对他崇拜的根源。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崇拜,其实就这么简单。那怕他是你的亲人。姥爷的一对老眼时常闪射着一股肃杀。那是秋天最后的神态,可在他的身上出现,令我有些不可思议。我姥姥天生讨厌我跟在姥爷的后面转来转去。这个小脚女人70多岁了,一对老眼仍然明亮着,那眼睛中闪烁着的秋水如同我们村子边上的汾河水,一波一波地向前涌流着。我总是爱看姥姥的那双美丽的大眼,从那双大眼中我可以看清我的姥爷当年是一个多么有福的人,他娶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自然他也就没有理由不在我的姥姥的唠叼下过他的日子了。我经常这样想,还因为我的姥姥擀得一手的好稍子面,那面又劲道又好吃,我爱吃面并不因为我是个山西人,而是因为我有个会做面的姥姥惯出来的毛病。我姥爷与我一样爱吃面,这使我们俩人的处境非常不好。那时候,我记得最多的便是,我与姥爷坐在饭桌前等吃姥姥下的面,而姥姥这时候就会不知为什么地骂起我的姥爷。姥姥不知为何会对姥爷有那么多的仇恨,她时常用我们的山西土话骂着姥爷,仿佛是为她擀面时伴奏一样。用山西话骂人也不是一种正常的理由呵?我经常看着姥姥那有些自言自语的骂人的背影发呆。而每到这时候,姥爷总是沉默着不说话,似乎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只是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姥姥给做的稍子面。姥姥骂得越多,他吃得就越多,我有时候挺奇怪,骂人的话也是一种刺激人胃口的东西吗?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我的姥爷就在这种骂声中吃了一辈子的稍子面,并且还没有吃够似的,临去世时,他还要我姥姥为他做一次稍子面,他是吃完姥姥做的稍子面才离开这个世界的,这个一生把醋与面当成自己最重要的爱好的老山西人。
但让我不能忘记的是,姥姥对姥爷的不理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她一边骂着还一边为姥爷下着她扯了一生也扯不完的面。她骂完了姥爷就开始骂我,说你从小就跟着这么个人,你想干什么?是想去杀人,还是也想去一辈子受穷。姥爷杀过人,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他。这么一个低声下气的老人,他还会去杀人?这么一个小时候常把我驮着去吃百家饭,我有时候把尿撒在他的脖子上,却仍然乐呵呵的老头,他怎么可能去杀人?
我就跑去问我娘,我才知道原来姥爷是个老游击队员。再后来,我从洪洞县志上,还看到了他的名字,那名字下面说他是我们县洪赵支队的一个队长,他曾经用刀劈死过四个日本人……这事把我吓了一跳。这个老人的传奇让我都有些害怕。有好几天,我都不敢去看他,更不敢往他的身边凑。要知道这一切对于一个10多岁的孩子来说,简直有些可怕。尽管他杀的是日本人。姥姥比我厉害,一听到姥爷咳嗽,就骂他,说,他有病都是那些人的冤魂追着他,有17条人命在他的手里,姥姥说这都是报应啦。然后她就又很辛苦地去为姥爷煎药。我经常很奇怪,姥姥怎么可能一边恨着姥爷一边又去爱这个人呢?
我就是在姥姥的这种令人不解的诉说中,开始进入了姥爷那传说般的一生。听多了,我才知道姥姥为什么生气。让这个老太太用尽一生也想不通的是,与姥爷一个村子里出去的人,都是将军了,都是一些大得不得了的官儿了。这些人还常开着各种各样的车子,回到村子里,来看这个当年曾是他们的队长,而今不过是一个穷得一生什么也没有的老农。姥姥这样数落姥爷,当然是理直气壮的。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呀。说到这儿,姥姥就会哭出来,她的命太不好啦,她总是这样叹息。她说,要是你姥爷不跑回来,要是那颗该死的子弹,不钻进你姥爷的屁股里去,你姥爷也不会是这样呀?
我那会儿才知道,竟有一颗子弹,钻进了我这个没有一点表情的姥爷的屁股里?天哪,这对我可是一件奇怪的事,我整天象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我一直想不通的是,那颗子弹为什么会就打进他的屁股里,一个人为什么会用一生带着一颗子弹走来走去哪!我时常看着他的屁股发呆,那两瓣磨盘大的屁股对我来说,又神秘又可怕。但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小队长不干,跑回来干什么?这个问号我用了十多年才拉直。姥爷一生杀人如麻,据说有几十条人命交到了他的手里。当然姥姥说有十七条人命。这个敢杀人的老游击队长,在1948年攻打临汾城时,当上了敢死队的队长。那时候,进了敢死队,就没有人会再想着活命。姥爷那会儿望着秋天的平原,有些心绪不宁,离这儿60多里外,就是他的故乡师村,那会姥姥刚生下了我的娘,从没有见过女儿一面的他,听姥姥捎信说,仗打完了,回来给孩子取个名儿。姥爷就一直想着给我娘取名的事儿,直到晚上,发起总攻,他也没给我娘想出个名字来。他带着十几个人,抬着三棺材炸药,乘夜暗,进入了高大的临汾城下。那炸药是早晨开始炸响的,爆炸时,姥爷离城墙太近,巨大的声浪把他高高地抛向了几十米外的一块坡地上,把他给震晕了。他从土堆中爬起时,后面的部队还没有跟上来,姥爷把大刀片子一抡,就带头冲上了城楼。他那会儿杀红了眼,见人就是一刀。他也不知道砍了多少人,有多少血浅湿了他的衣襟?他边想着给我娘取名的事儿,边向前冲着。那会儿,他把取名这样的事儿与杀人连在一起,让我有些吃惊。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娘的名字就是他在冲上城楼的那一瞬间想出来的。那会儿城头上到处都是浓重的硝烟。无数的子弹流星般在阳光的间隙飞舞。那些闪烁的碎星可能打动了他。这时他看到有个战士扛着一面红旗,向前冲。硝烟擦着那面大红的旗帜,到处都是一片鲜艳的红,满天都是无尽的血色。他的眼睛都被这面红旗给晃花了,眼前到处都是浓浓的红色,他想,红色是个好东西呵,我一生不就是为这面红旗来拚命吗?我的好幻想,爱吃面和喝醋的姥爷这会儿来了灵感。他想,日他娘的,就叫红旗吧!我娘从此有了这样一个大红大紫的名字。他回到家后,就象扔一顶破帽子一样,把这面红旗扔给了我的娘。我娘就这样成了他冲向城楼时所见到的一面红旗。这名儿我娘不喜欢,家里也没人去叫。有许多年,我都不知道她老人家叫这样一个革命浪漫主义的名字。
姥爷就在刚想好我娘的名字的时候,一发子弹,斜刺里打中了姥爷。那颗子弹带着一种优美的弧度不偏不斜刚好钻进了他的屁股里,大英雄我姥爷被这颗不识时务的子弹,一下子把仅有的一点雅兴给打没了。他抹了一把他的屁股,屁股上全是血。半个屁股几乎给打烂了。一抓,疼得哇哇直叫。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种他从没有见过的血红,硝烟在他的身前到处乱窜。无数的战士呼喊着向前冲锋。他的眼睛里冒着与那些子弹一样的火星,它们来回地窜游着。他伸出一只手,试图抓紧那些他看不见的火星。这时又一颗子弹叭地一下擦着他的右肩滑过。那声刺耳的枪声一下把他从幻觉中惊醒。他下意识地向下一伏,把半个脑袋露出地面,向四下里寻找那个向他开枪的家伙。那个家伙躲避在城垛的后面,他露着半个头,右手举着支驳壳枪,正向他瞄着。我姥爷气坏了,他一个前滚,就滚到了那个敌兵跟前,手起刀落,那个军官就被他砍去了右臂。那只枪带着一种刺耳的响声掉在了他的身前,我姥爷看着那支枪,有些发呆。半晌,他才从地上,把那支枪捡起来,那只枪上全是血。但在血光中,闪烁着的一丝钢蓝,晃疼了他的眼睛。我姥爷强忍着疼痛拉开那支枪,那里面还躺着一粒子弹。那粒子弹小小的伏在枪膛里,如同一个白嫩的婴儿,那黄黄的皮肤多么地亮呵。那正是孩子的样子呵。我的姥爷有些无由的心酸和微醉般的幸福。但屁股上的刺疼一下就把他从想象中抽出来了,他看了一下在那儿呼疼的敌兵,忽然把子弹放进去,他就用那枚婴儿般的子弹,向那个敌兵瞄去。那个躺在地上的敌兵,有些绝望地看着我姥爷。他眼中的某些东西可能打动了姥爷,姥爷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那枚婴儿般的子弹飞了出去。那一枪,刚好打在那个倒在地上的敌兵的屁股上。我姥爷觉得这样才公平些,他有些满足地想。同时觉得全身力气耗尽般地空虚,他用无神的眼睛看着那支驳壳枪发了一阵子呆,就昏了过去。
他有些坚决地说,既使是一颗子弹,也是一样。现在把它取出,就象当初它钻进去时一样,还会带给他更深的疼痛与不适。我有些伤感地问他,那这颗子弹将永远无法取出了?医生深刻地点点头,最好不要再增加他的痛苦了,那子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
我是带着怅然的心情回到家里的,我把那个老专家的意见转告给他。他似乎有些愕然,半天一语不发,那种沉默逼迫着我。老人无言地看了看我,低语:我会把它取出来的,这狗日的小东西,它跟了我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了呀……
老人叹息着,之后把我引到他的屋子里。我知道他要送给我那件他在信中提及的东西了,但那是什么呢?对于老人将要送我的东西,我一直在猜,我什么都想到了,但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给我的竟是这支旧枪。他把那支枪从那块布匹中剥出时,我几乎快要喊出来了,我没想到老人真的还藏着这么一支枪。以前听别人说老人有一支枪,我一直不太相信,但我看到它时,竟一下就感到了另外的一种惊憾。我知道老人为什么会有那支枪了。我默默地期待着老人。他捧着那支枪,象捧着一种回忆。只是那回忆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呢?它锈迹斑斑,已经看不出它真实的模样。并且还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那是往事的气味呵!我这时才发现,老人用了一生时间,象珍藏着一种仇恨一样,藏着这支枪。还有那颗子弹。老人把那支枪递给我,他的神情暗淡,仿佛有无限的伤感。他说,这支枪就给你吧,我把它扔到地窑里50多年了,它也没被锈坏。这狗日的,比我命还硬呢!老人叹息着,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发呆。
我努力地看着那支枪,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但我知道,对我来说,它太简单,又太复杂,如同我姥爷。
我就这样捧着这支枪回到了军营。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赠品了,因为他是一个老人的仇恨与一生。
这个老人的一生只有一斤二两重。
我以为。
但这个梦只是一种征兆。三天后,我收到家中来电,姥爷于当天去世,要我速归。天哪,三天前,正是我在梦中看到他的时候,这个老人。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我赶回去的时候,老人已经静静地躺在了泥土里。让我想不到的是,老人在临死前竟然留下一句话,要求将他火葬。大家都被他的决定给弄呆了,我们老家最讲究的是土葬,火化对于山西人来说,几乎是一种对祖宗的大不敬。他的这个决定几乎遭到了全家所有人的反对。而反对最厉害的是我姥姥,这位已经老得剩下一把牙齿的老人,哭着对我姥爷喊,你个没良心的,你把自己一把火烧了,留下我一把老骨头往那里埋呀?我姥姥的担心有她的道理,我们山西人最讲的是活着在一起,夫妇死后还要埋到一起,否则就无法超渡。更重要的是,我姥姥不愿意死后一个人,那太孤单了。一生没对姥姥发过火的姥爷,勃然大怒。他叹息着说:我非得把那颗狗日的子弹给取出来。狗日的跟了我一辈子了,你还想让他跟着我到黄土里去吗?
姥姥在他的咆哮中,停止了哭泣。一双眼睛望着这个已经快要停止呼吸的老人,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姥爷三天后,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家人请示我姥姥,问她是把我姥爷火化了呢还是土葬?我姥姥用拐杖点着地,如同她的声声叹息。她说:罢了罢了,把他给烧了,烧了吧!我姥姥颤抖着喊。一行老泪哗哗直往外涌。
我回去时老人已经给烧了,他一米八高的大个子就那样窝在那个小方盒子里,他不憋屈的慌吗?我看着他的样子,眼泪悄然滑下我的脸。我的娘,他的小女儿红旗把我叫到她的房间,递给我一个小包。她说,那是你姥爷留给你的。我不知道,他又会给我留下什么来。但我有种预感。这可能是老人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证物了。
我小心地打开那个小包,那里面是一颗已被烧得变形了的铜色的物体。它的样子已经扭曲,放在手里如同一个丑陋的小婴儿,只是这个婴儿多么地丑呵,在手里来回地弯曲着,如同它睡着后的一个小小的样子。我看出来了,它就是那颗跟随了姥爷一生的子弹。我的手抖动着,我觉得它是那样的沉,沉得几乎要脱离开我的手,我把它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把那颗子弹擦拭得明光铮亮,在灯光下发散着一种淡淡的黄色微光。我知道,我怎样擦拭,也看不到我的姥爷了,这颗狗日的子弹。
姥爷临走时,要家里人把这颗跟了他一生的子弹留给我,而把他辛苦一生挣得的几万元留给了我的舅。我听娘说,姥爷交待,我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在军队上的人,是他的一个影子,就把这颗子弹给他吧。老人英明,知道我爱什么。我的眼泪悄然流了下来,
我捧着那颗已经变形了的子弹,他在我姥爷的身上停留了几十年,它又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竟是这样一种模样。我没想到,是它改变了我姥爷的一生,人的偶然性竟是这样的呀!我捧着那支枪,来到了姥爷的坟前。他的坟墓在寒风中显得多么地孤单,一只寒鸦停在一棵老树上,它的叫声太难听了,我忍受着它在风中的叫喊,但心情却十分地沉重。我不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姥爷在我心中的影子太深了,我坐在那里就可以听见他的咳嗽。这个老人,我叹息着,一种无由的疼痛让我难受。我把那支枪拿出来,它是那样的丑陋,是它毁坏了姥爷的一生。我的泪哗哗地溅湿着冬天的大地。我跪倒在他的坟前,把那支已经锈烂的枪,用石头拚命地砸着。我恨这支枪,是它改变了我姥爷的一生,我怎么可以原谅你呢?我边砸边在心里痛喊着。但是这支枪太强硬了,石头在它的上面连点痕迹也无呵,它能躲过石头的砸碎,可它却躲不过岁月的折磨。只有岁月是强大的呵,她轻易地就让这支枪锈成一种可怜的模样。我用力地用石头砸着那支枪,我边砸边听见它在风中咳嗽,那声咳嗽让我有些难过。这声音多么象我姥爷的声音呀,我把那声音听成了他哈哈的笑声了。
那支枪被我砸碎了。它碎了的时候,似乎才更象枪呀。那上面多年沉积在一起的铁锈被剥落了,深埋在铜锈深处的钢蓝爆发出夺目的光。我都被那支枪的优美给惊呆了。我小心地看着它,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知道这支枪带给我与姥爷的不仅仅是痛苦,可它还给姥爷带来了些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让它再在这个世界上来打扰姥爷了,同时也不想让它再打扰我。
我跪在那里,用手刨挖着姥爷的旧坟,那些土都被冻结在了一起,土的颗粒相互粘紧着,仿佛一群流浪的孤儿,紧紧地抱在一起,那种坚硬的感受让我有种错觉,我不自禁地把脸贴在那些寒冷的土上,这时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那味道里有着一股山西老陈醋和稍子面的酸香。我闻着那些味儿,忽然想哭,姥爷这个老西子哪!我流着泪挖开了那些土,土里露出了他的棺材,我把那支枪放到了它的上面,姥爷一生都被这支枪所累,他死了,还是让这支枪为他殉葬吧?我把那枪用土埋上,就在我转身时,我仿佛看到姥爷呲开他的大嘴笑着对我喊:小子,给我端一碗稍子面来。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却看见冬天的风正从田野上哗哗地走过,那风扯着我的手,生疼,我看见那颗子弹,在我的手心里动了动,它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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